山阴路的秋之白华
民国时代,人头滚滚。一部中国近代史竟是几千万同胞的碧血写就的。伟大领袖引用司马迁的名言:人固有一死,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。重于泰山也好,轻于鸿毛也罢,白刃加身之时,上海闲话讲“伸头一刀缩头一刀”,犟是犟不过的。撇开政治因素不谈,单说生死关头人的表现,是很有意思的。反面人物当中,我鼎鼎佩服陈公博。
这位“二号汉奸”临刑前正在应典狱长所请一副对联:“大海有真能容之量,明月以不常满为心。”写到“常”字发现身后有几个法警,立即明白怎么回事。据说他回头笑问:“是不是来提我执行了?”法警们竟然不好意思直认,只是呆呆地立在那里。不回答就是证实,于是陈公博又说:“那么请劳驾再等几分钟,让我先把这对联写完了吧。”又继续写了‘满为心’三个字,加写了上下款。许金城《民国野史》是这么描述的:“仍为悬腕书之,字体无殊于平昔。”
正面人物当中,瞿秋白之死最令人感佩。当时报纸是这么写的:今晨忽闻瞿之末日已临…瞿正大挥毫笔,书写绝句。书毕,至中山公园,全园为之寂静,鸟雀停息呻吟。信步至亭前,已见小菜四碟,美酒一饔。彼独坐其上,自斟自饮,谈笑自若,神色无异。酒半乃言曰:“人之公余为小快乐,夜间安眠为大快乐,辞世长逝为真快乐。我们共产党人的哲学就是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”。继而高唱国际歌,打破沉寂之空间。酒毕,徐步赴刑场,前后卫士护送,空间极为严肃。经过街衢之口,见一瞎眼乞丐,回首一顾,似有所感也。既至刑场,彼自请仰卧受刑。枪声一发,瞿遂长逝人世矣!
一段故事的成就,光有视死如归的烈士不够,还需要有对手的配合。如果瞿秋白遇上的不是黄埔高材生“鹰犬将军”宋希濂,而是哪个军阀出身的杂牌军,恐怕他不能死得如此潇洒。
瞿秋白出身常州世家,浊世翩翩佳公子。学贯中西、文通古今,是个大知识分子。他和杨之华的那段绝世恋情,被拍成电影,由窦骁、董洁两位帅哥美女主演,目标观众是锁定90后的。
《秋之白华》剧照
瞿秋白以文学青年而参加革命,还担任了总书记,本就是件奇事。在监狱里他又有迥然不同于一般烈士的表现,写下很多诗文,以及一部充满思辨和疑问的《多余的话》,使他一度成为争议人物。
中学教科书里有一幅著名的插图,鲁迅坐,瞿秋白站,是大画家徐悲鸿的遗作。本来要画成油画的,但画家不幸去世,只留下一幅素描稿。瞿秋白在上海时和鲁迅交好,文学观点一致、政治倾向近似。鲁迅曾经送给瞿秋白一副对联:“人生得一知己足矣,斯世当以同怀视之”,肝胆相照级别的。
山阴路鲁迅故居对面,有个“东照里”。到山阴路寻访鲁迅故居的人很多,但东照里来的人并不多。这条弄堂12号正是瞿秋白的故居。
一个阳光灿烂的秋日午后,我走进了东照里,在房门禁闭的“文明楼组”12号前流连,遥想当年瞿秋白在这里的生活。
正在拍照,过来一位老太太:“又来拍瞿秋白吗?这有啥好拍的呀,瞿秋白在这里总共只住了三个月。”“三个月也是一段历史嘛”“啥历史啊,我们这条弄堂以前可安静了,弄堂又宽,地面是弹格路。现在真吵死了,车子停满,居民闹了很久才铺了水泥路。你们不管的咯,瞿秋白,瞿秋白有啥用场……”
不管瞿秋白在这里住过多久,房子还是值得一看的。大人家出身到底不一般。房子虽然只是临时住住的,也很考究。
告别老太太,我步出东照里。对面的鲁迅故居门口被车堵住了,有辆车停在弄口,大概在等人。后面堵了几百米,无数司机按喇叭,这位司机无动于衷。有人叫来了警察,一语不合吵了起来,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,而路,还是堵着。
前两天看到新闻:正在瑞典领取诺贝尔奖的科学家屠呦呦小时候住过的舅舅家的房子,作为屠呦呦故居被列为宁波市历史建筑得以保护。很快有人爆料:这房子屠呦呦只住过一段时间,早就跟屠家没有任何关系……